或許，很多企業(yè)一年前還很難想象，東莞能從頂層設計出一套全新的“再生資源市場新政”。
這道新政，打破了9年之久“政策沉寂”，力求通過開放的舉措，打破“畫地為牢”的壟斷格局，讓廢品收購強買強賣、壓級壓價、攔路封廠成為這座城市的過去。
事實上，這并不是東莞第一次“出手”改革再生資源回收市場。從放任到監(jiān)管，從亂局到壟斷，這個看似不起眼的行業(yè)，背后卻有百億規(guī)模的利益角力，也經歷了耐人尋味的政策更替、改革更迭。
如何將規(guī)范有序持續(xù)推進，又如何在市場和管制之間找到平衡，實現廢品資源效益的最大化——在“新政”業(yè)已實施半年之際，本報記者進行深度調查。
探路南城
“一只鳥，都別想飛出去”，這是當年壟斷再生資源回收企業(yè)叫囂的“江湖規(guī)矩”
掩映在南城水濂山下，看上去并不起眼的一群矮樓，因刻有“東供南城再生資源交易中心”（以下均簡稱“中心”）字樣而備受生產企業(yè)的關注。
這里，是東莞為數不多的再生資源集散地。
8月初的一個下午，厚街三屯某鞋廠的高管李經理給“中心”電話，提出廠里有一批廢紙要賣。在一番討價還價之后，他輕松撂下了電話，“廢品生意”談妥。
若放在一年前，“討價還價”的一幕有些不敢想象?！氨藭r，不要說談價競價，就是企業(yè)想自己把廢料運出廠區(qū)，都有隨時遭到攔車封廠的可能?！边@個案例，不只存乎一鎮(zhèn)一街，而是東莞乃至珠三角整體現象。
南城再生資源市場之所以可以“討價還價”，事實上，背后也經歷了一番角力。
2006年之前，隨著市行政中心的遷入，南城區(qū)位變得越發(fā)敏感。維穩(wěn)成了當地最大的政治。南城供銷社主任崔裕坤正是這個時候接手廢品回收市場管理的。他回憶說，當時廢品回收站點確實存在壟斷。
然而，作為中心城區(qū)，南城因廢品回收造成的亂象，時不時見諸報端，讓各方“臉面”上有些掛不住。崔裕坤說，在當地政府強力主導下，南城開展了一輪集中清理整頓工作。公安隨之介入，對暴力壟斷進行嚴厲打擊。
這次集中清理，不像是一場“嚴打”。崔裕坤說，他們開始對廢品回收業(yè)務進行規(guī)范，主要集中在盡量市場化上，公布了一批有資質、做得比較好的廢品回收企業(yè)，讓企業(yè)自主選擇交易。
經過兩年時間，到了2008年，南城的再生資源市場 “趨于平靜”了。此后，由于整治打下的良好基礎，南城在2009年被選為全市試點，開始了再生資源回收交易中心建設試點，該中心在2010年投入使用。
然而，整頓換來短暫的平靜，亟需制度夯實。南城再生資源市場的全面改觀，則是得益于2013年元旦開始實施的《東莞市再生資源回收管理辦法》。這份文件，直指廢品市場亂象，提出首當其沖要打破既有利益格局，將再生資源回收全面面向社會開放。
制度大閘的打開，使得一些生產企業(yè)有了“出去找市場”的底氣，使得東供南城再生資源交易中心的交易紅火起來。本報記者從上述鞋廠李經理處核實到，他們廠的廢紙正清理、分揀、打包，等待著運往用廢企業(yè)。
東供南城再生資源交易中心，這個并不起眼的建筑，能否成為人們期望中的“打破回收市場壟斷”的標志性建筑，雖尚需時日觀察，卻已邁開了堅實一步。
爭議“68號文”
再生資源市場，禍因何起，又從何時而起？“廢品江湖”背后的現行利益格局要從9年前發(fā)布 “68號文”說起
在百度搜索中，鍵入“東莞、廢品、糾紛、斗毆”等關鍵詞，僅僅去年就有數十宗“廢品江湖”引發(fā)的各種各樣糾紛和案件。
禍因何起，又從何時而起？本報記者進行了大量走訪調查，東莞“廢品江湖”背后的現行利益格局，要從9年前東莞發(fā)布的。
11年前，也就是2002年，東莞規(guī)定再生資源公司牌照開始向社會公開招標，經營者要高價競得。
據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市供銷合作總社人士介紹，當時，中標公司為收回買標成本，把整個鎮(zhèn)街看成自己的“勢力范圍”，逐漸形成區(qū)域壟斷。打架斗毆、強買強賣的現象，正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。
2004年，東莞隨之出臺第68號文，提出各鎮(zhèn)街設一個廢品回收公司，廢品回收公司下設回收站點不得超過8個，均由當地供銷社負責投資經營，廢品回收經營權不得承包。
市供銷合作聯(lián)社企業(yè)管理科科長朱洪光說，“68號文”本來是糾偏的，但執(zhí)行起來卻走了樣。本報調查了解到，“68號文”明確規(guī)定，廢品回收實行全市放開經營，各鎮(zhèn)街不準“畫地為牢”，限制或禁止其他鎮(zhèn)街廢品回收公司進入。然而，朱洪光說，鎮(zhèn)街之間早已形成默契，不插手彼此的業(yè)務，各地開始“畫地為牢”。回收公司跨鎮(zhèn)開展業(yè)務，更是成了空談。
“68號文”當年還對管理權限進行了調整，規(guī)定生產性廢舊物資回收行業(yè)統(tǒng)一歸口市供銷社管理。與這個行業(yè)打了十年交道的朱洪光說，名義上是供銷社管理，但是基本上都是鎮(zhèn)街政府說了算， “不管干什么都要向鎮(zhèn)街請示，（我們）畢竟在人家地盤上”。
也就是說，雖然再生資源回收市場的管理部門是供銷社，但廢品回收站點的承包權則由鎮(zhèn)街政府掌握。承包金多少，承包給誰都是鎮(zhèn)街政府說了算?！拔募罱惯@樣干，但不少鎮(zhèn)街實際上還是這樣子”。朱如是說。
這一點在鎮(zhèn)街供銷社的反饋中得到了印證。崔裕坤說，很多鎮(zhèn)街回收公司是當地政府跟供銷社合資的，當地政府占大頭，鎮(zhèn)供銷社也知道這是地方的利益，一般都要“顧大局”。
就這樣，壟斷進一步固化，形成了一個村一個廠都被劃分為承包者的“勢力范圍”。以厚街三屯為例，最多的時候一個村就有200多個廢品回收站，全部都是無牌無證的。每個站點都劃了自己的地盤。
這背后是各方勢力的深度介入。崔裕坤說，有些鎮(zhèn)街介入比較深，社區(qū)、派出所、村干部，各種力量都在維系著壟斷。他說，南城在開展清理整頓的時候，公安系統(tǒng)內部提醒不得插手廢品回收。
上述鞋廠李經理告訴本報記者，一個人包一個工業(yè)區(qū)，別人要想進來拉廢品也拉不出去，為此引起的打架現象時有發(fā)生。一噸廢紙外面賣800塊，工業(yè)區(qū)內賣得少只有200～300塊，一車下來少個好幾千塊。
“68號文”出臺的第九個年頭，《東莞市再生資源回收管理辦法》這部改革方案對外發(fā)布，開動新的改革
或許，在經濟大環(huán)境向上時，廢品的價格對于很多企業(yè)“不算什么”，但2008年以后，經濟下行壓力加大，這個本可以為企業(yè)降低成本的收入，演變成了對企業(yè)的“盤剝”?！皬U品”一詞，因此變得越發(fā)敏感。
在公開報道中，企業(yè)對廢品沒有自主處理權，也一直是近年東莞“兩會”熱門話題之一。
微妙的變化從去年“兩會”開始。經過近一年醞釀，“68號文”出臺的第九個年頭，《東莞市再生資源回收管理辦法》這部由東莞頂層設計出的改革方案對外發(fā)布，開啟了這場改革。
朱洪光說，與以往相比，“新政”最大的特點就是市場完全放開，放開準入、放開交易、放開價格。取消經營者數量限制和經營區(qū)域限制，凡符合國家法律法規(guī)有關規(guī)定的再生資源回收經營者，都可以在工商部門登記注冊。由于取消經營區(qū)域的限制，買賣雙方可以跨村、跨鎮(zhèn)街，甚至跨市進行交易。
為了保障市場的開放性，新政對各鎮(zhèn)街（園區(qū)）、村（社區(qū)）明確提出，不得以任何形式劃定經營地域范圍，不得違法侵害交易自主權，不得收取任何管理費，保障企業(yè)自由選擇權。
而供銷社的角色也發(fā)生了很大的變化。朱洪光說，新政實施后，經信局回歸行業(yè)主管部門本位，供銷社憑借對行業(yè)的熟悉被定位為協(xié)助配合。“我們做這個工作那么多年，有一定經驗?！?朱洪光說，此舉強化了經信部門行政管理職能，他們才是代表政府的部門，淡化了供銷社業(yè)務指導功能。
對于這一次“讓權”，市供銷聯(lián)社主任彭日東做了一番深刻動員。他說，“必須清醒認識到改革的不可逆轉性，失落與沮喪只會貽誤時機，要顧全大局，全力以赴做好‘新政實施前期、集中處理中心建設、過渡期間關系理順和現有站點牌照存續(xù)’等方面的工作?！?br> 開閘放水后，市場主體激增。數據顯示，截至6月5日，全市新增再生資源回收經營主體871個，約比改革之前增加一倍。同時，無牌無證的非法主體也一擁而上。
而有企業(yè)主則對此表示審慎樂觀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企業(yè)主說，當地不是沒治過，但這些都有黑勢力背景的，或者有后臺，很快又回來?！熬团乱恍┬〉胤剑瑳]什么人能管得到收廢品的人，背景不除，還可能卷土重來”。
改革漫路
我市再生資源公開交易平臺建設的思路分兩種，一方面是信息交易平臺，另一方面是集中處理中心
全市實施再生資源回收市場的全面放開、自由交易，取消地域壟斷還被寫入今年市政府1號文“減負50條”中加以強化和督促。
據統(tǒng)計，這次全市再生資源市場管理改革中，僅取消壟斷承包合同一項，就可為企業(yè)直接減負1.9億元。而這1.9億元的承包費，往年大多流入到鎮(zhèn)街的“腰包”。
當然，改革也帶來了一些新的煩惱。朱洪光說，強買強賣沒了，新問題就是市場主體一下子增加很多，他們又重新找關系，稅務、部門、人事、勞動等等，很多都去打招呼，這讓企業(yè)老板也很煩，一個工廠、企業(yè)顧得了這個關系顧不了那個關系，又可能產生新的矛盾，滋生新的問題。
“不過，市場經濟就這樣子”，朱洪光說，只能通過整體營商環(huán)境的不斷提升來改善。事實上，新政實行的一個主要目的，就是為減輕企業(yè)負擔、打造營商環(huán)境。不僅如此，面對再生資源回收產業(yè)暗含的巨量價值，新政也蘊含著對市場規(guī)范后如何從中“獲利”進行了設計。
東莞再生資源回收市場一年有多少產值？朱洪光說，以前市場混亂，沒有人說得清楚，保守估計在100億元以上。東莞如何從這100多億的“獲利”呢？首先是稅收，以往，由于市場混亂，再生資源交易稅款流失嚴重?？梢越y(tǒng)計的數據顯示，東莞在這方面一年的稅收為7億元，而按照100億交易額、17%的增值稅來計算，每年逃掉的稅款有一半以上。
新政對此采取了強硬措施，包括“買賣雙方的交易必須嚴格執(zhí)行發(fā)票制度，認真依法納稅”。
市委副書記、市長袁寶成日前在調研中提出，要在規(guī)范市場的同時，打造建立全市聯(lián)網的再生資源公開交易平臺，實現廢品資源效益的最大化。
回到南城交易中心，崔裕坤說，他們在試點中已經嘗試了價格公示和廢品拍賣。不過，目前交易中心還“吃不飽”，信息不對稱是主要原因。就在上周，東莞派人到蘇州取經，謀劃建立全市聯(lián)網的再生資源公開交易平臺。
為此，我市平臺建設的思路分兩種，一方面是信息交易平臺，另一方面是集中處理中心。目前，計劃建設信息交易平臺的鎮(zhèn)街有17個，計劃建設集中處理中心的鎮(zhèn)街有11個。
同樣以制造業(yè)立市的蘇州，在再生資源回收上一直走在全國前列。從2010年起，蘇州開始著手構建覆蓋全市再生資源回收利用體系，采用“固定回收點”+“流動回收車”+“在線收廢”的模式，使90%以上的再生資源進入指定集散交易加工中心進行規(guī)范化的交易和集中處理。
在“在線收廢”上，蘇州的做法是，引入電子商務將再生資源回收的各種形態(tài)整合起來，由呼叫調度中心加分揀站加固定網店等，形成全方位全覆蓋的立體回收網絡體系。產廢企業(yè)或者居民在家點一下鼠標或者打個電話，就能預約上門收廢。
這與東莞全市聯(lián)網的再生資源公開交易平臺異曲同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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